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版头:-时雨夏棠-
合集封面:-ゆめ◇-

CP见合集,其余见置顶。


柚柚子,suki。

【太中】白夜出逃(HB to 泽)

-现代架空,全文清水向。又黑又长,还有点矫情。

-HB TO @南半城 。妈咪生日快落!!!对不起呜呜呜呜匆忙写完来不及改,赶着考试只好设了个定时,没办法蹲零点给你说生日快乐了。这是给你过的第三个生日啦,希望你快快长大,百岁无忧,一生平安喜乐!

-我想不到要预警什么了,那就再来一次,真的很矫情,很无厘头,但是一点都不虐!!!!!!!!







《白夜出逃》




没关系的,太宰治低声说,没用的中也乖乖待在那边就好,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吧。

 

说完这句话,他便立即抬手捂住了嘴巴。直到屏着呼吸、确认了没有人在附近后,他才驾轻就熟地弯腰从壁橱里捞出一个破烂的纸袋,用废旧报纸糊住了破洞的底部,开始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地上,去捡那些七零八落的碎玻璃。玻璃很轻,撞在一起会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,为了不让隔壁屋里准备晚饭的老师发现,他只好将碎片轻轻叠放在一起,用报纸将每一层都隔离开。

 

中原中也抱膝坐在封了栏杆的窗户下面,半张脸埋进臂弯,只露出一双眼睛,盯着地板上的霉菌发呆。耳边不断传来纸张摩擦的簇簇声响,纸袋的封口被折叠好,用麻绳打上了死结,拎在那只白得没有血色的手里。太宰治从地上站起身,装模作样地拍拍膝盖上的灰,半晌才踩着嘎吱嘎吱的模板走下来,向他伸出了手。

 

“这里所有的盘子都印着花纹,只有四个是完全空白的、什么图案都没有的。”他压低了声音,“中也,你该庆幸的。如果你打碎了没有花纹的盘子,肯定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。”

 

中原中也抬眼去瞅他,逆着窗外余晖的暖光,只能看见那双鸢色眼眸里像死水一样,连半点光芒都寻不到。

 

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太宰治看,不应和也不反驳。直到太宰治因为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太久而感到脊背酸疼,滞留在半空的手臂也跟着打颤,才抿了抿嘴,像是终于措好了辞似的,哑着嗓子问:“你有毛病?”

 

太宰治怔了一下,似乎被骂得一头雾水。片刻后他低声笑起来,那点细微的弧度挂在嘴角,眼底还是冷冰冰的一篇,他小心地捧着纸袋防止玻璃撞在一起发出声音。中原中也拍开那只手,扶着满是灰的窗棂站起身,蹲得腿脚都有些发麻。

 

“是中也的错哦,”太宰治收回带着红印的手,平静地看着他,“在晚饭前偷偷跑到厨房来偷水喝,中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吗?你难道还不清楚现在是多么关键的时期吗?”

 

中原中也打了个寒战:“胡说八道些什么,谁偷水喝了——”

 

“嘘,”太宰治捂住他的嘴巴,示意他放低声音。隔壁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穿透了两层墙,砰砰地砸入他们的耳膜。

 

“现在开始的一个月内,中也什么坏事都不能做,无论是打坏东西还是偷吃食物,就连赖床也不能有,不是吗?”

 

他说,“毕竟,下个月‘审查团’就要来了啊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每隔四个月,审查团都会来福利院一趟。

 

在中原中也来到这里的第一天,就赶上了福利院的第二次审查。院长按着他的发顶,在那一众乌泱泱的人群面前低下头,他一个趔趄跪倒下去,额头撞上地面,发出彭的一声巨响,磕得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尖锐鸣响。

 

院长不许他站起来,他只好悄悄地抬起眼,目光越过那‘审查团’宽窄不一的脊背,去看为首的大个子。他们穿着黑色的高领披风,遮盖住了大半张脸,裸露在外的眼睛又被帽檐遮盖,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。那根枯枝般粗糙的手指在跪倒的孩子中挑挑拣拣,最后指出了几个干瘦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一样的男孩子,示意身后的人把他们带上车。

 

院长为那些孩子做着祈祷,有模有样地在胸前画着十字,嘴里念念有词,“愿主保佑你们。”然后低眉顺眼地收了大个子递来的一卷钞票,揣进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封里。

 

那是筛选仪式。负责照顾他的老师一脸不耐烦地这样解释道,每四个月都会有一次,只有被选中的孩子才能离开这个地方,才有资格去天堂。天堂,你明白吗?

 

中原中也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。

 

就是可以不用受苦挨饿,一直幸福生活下去的地方。如果你好好表现,下一个四月到来时,你也会被选上的。

 

 

 

 

然而第一个四月里,他落选了。

 

那时候是夏天,仲夏,整个福利院闷热得好像要烧起一团火来。因为没有人愿意和名叫太宰治的怪孩子住在一起,所以院长把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丢进了那个脏兮兮的房间。太宰治裹着汗衫蜷缩在铺了草席的床上,听见大门开合的刺耳声音也只是略略抬起头,一只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,裸露在空气里的另一只眼眸里平静如水,晦暗得找不出一丝光亮来。

 

床底下满是沾了干涸血迹的绷带,脏衣物被丢进洗衣筐,孤零零地在墙角躺着,却并没有人来取走。零零散散的袜子和手套从破开的洞口掉出来,霸占了大半张草席。没有老师会自告奋勇给他洗澡,原因是他手臂上狰狞排布的刀痕实在太过骇人,包括院长在内的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是无可救药的怪胎,连定期送来的消炎药膏都少得可怜。

 

在被卖进孤儿院之前,收养中原中也的男人非常爱干净,连带着整个家里都几乎一尘不染。他受不了在这样逼仄的腥锈味中入睡,只好用了一晚上时间,将整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。废弃的绷带和衣服都被丢掉、凝固的血迹用抹布蹭去,再把脏兮兮的太宰治塞进浴缸。那阴沉沉的黑发小孩至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,异常乖顺地由着中也抬起他的手臂,替他擦拭身体、搓洗发丝,最后再用温水把泡沫冲洗干净,裹上厚厚的毛巾。

 

换衣服的时候,中原中也把太宰治按在床上坐好。他跪在床沿,用指尖试探地拨弄了两下对方脑后的结扣,见着太宰治没有反抗,才放心大胆地伸手一扯,将那遮挡住了一只眼睛的绷带一圈一圈解了下来。

 

雪白的布料被拉扯得变了形,耷拉着落到颈窝里,几乎要与皮肤融为一体。接触到亮光时,他狭长细密的睫毛敏感地抖了抖,过了一会儿,才颤巍巍地掀开了眼皮。重见光明的右眼在灯火下眨了眨,似乎还不适应桌上翻飞闪烁的油灯,瞳膜上凝聚起了一团水雾,被搅在狭长的睫毛缝隙之间挤压,最后沿着颧骨的弧度流淌下去。

 

“……你的眼睛不是没事吗,”中原中也拿着替换绷带的手僵在原地。太宰治偏头去看他,表情终于不再像先前那样死水微澜,漂亮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微弱的幽光,瞳仁中央映着他放大了数倍的脸颊。

 

他抬手挡下中也想要解开手臂上绷带的动作,像是个幼稚的小孩子,迎着中原中也的目光,把宽大的衬衫解开两颗扣子,埋头就往新换的干净被褥里拱。

 

“睡觉吧。”这个怪异的孩子声音闷闷地,又好像夹杂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。他将脸埋进枕头,重复道:“睡觉吧,‘中也’。”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夜里,他被太宰治半是哄骗半是强硬地拖到厨房,偷来了孤儿院里唯一一瓶开了封口的酒。

 

太宰治把沉重的瓶子递给他,从碗橱里拿了一只玻璃杯出来。酒汁是无色的,碰撞在透明的杯壁上,打出一圈圈泛白的泡沫。太宰治说得比唱还好听,在这里,酒是只有大人才能喝的东西,中也不想尝尝看吗?

 

中原中也扁扁嘴,抱着冰凉的酒瓶一扭头说,不想。

 

太宰治偏不随他的愿,把玻璃杯塞到他手里,自己拎着那只瓶子,眼底堆着笑意哄他骗他。一杯酒被太宰治说得好像要开出花儿来一般,中原中也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,轻轻地抿了一口。

 

明明是透明无色的液体,入口的瞬间却好像在味蕾中炸开。那酒火辣辣的、流淌过的每一寸皮肉都仿佛着了火,要连带着喉咙都一起烧起来似的。中原中也在下肚的刹那就被那劲头冲得头晕,玻璃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砸得粉碎,他也因此脚下不稳,身子向后一歪,跌到了太宰治硬邦邦的怀抱里。

 

哎呀,完蛋啦。太宰治搂住他,腾出一只手来指着满地碎片,面上仍是笑吟吟地——那可是这里唯一一个玻璃杯哦?中也刚来这里就犯了这样的错误,一定会被严厉惩罚的。

 

一时间气血上涌,逼仄的耳鸣声在脑内轰然炸开。“你这个……!”脏话在中原中也唇齿间卡住,又被闻声急匆匆赶来的老师打断,最后他只能瞪着那张被纱布遮盖了大半的脸,恶狠狠地骂道:“混蛋!我绝对饶不了你!”

 

戴着窄边眼睛的老师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走,中原中也在头晕目眩里回身去瞧,太宰治仍然站在身后,笑吟吟地看着脚下的满地狼藉。他被踩着高跟鞋的女老师带进一间没有灯的屋子里,连床都没有,只有一张又小又窄的椅子。锁上门后,就只剩下头顶一扇小小的窗还能看见些许光亮。

 

窗外的月被铁栏杆分割成七零八落的碎片,连带着那点微弱的光芒也跟着零散起来。中原中也赤脚踩在地板上,过长的裤管拖在脚下,被不知是泥是水的液体染得湿漉漉地。

 

孤儿院采用的是古老的惩罚方式,俗称关禁闭。什么都不能做、连晚饭也不许吃,就这样在阴森森黑漆漆的房间里带上一整天,晚上只能睡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。中原中也爬上椅子,靠着椅背坐好。房间里没有时钟,他只能抱着膝盖,望着幽暗的天花板数数。

 

叮铃叮铃,门外响起了晚饭时的炊铃。那些所谓的老师们这会儿正拿着老旧破烂的铃铛,隔了一层门外,操着那振聋发聩的粗嗓音喊孩子们去饭厅集合吧。

 

窗外透入月光,照映出墙壁上发黑的霉菌。拴着细铁丝的吊灯在棚顶来回打着转,循着夜风晃来荡去,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,听得人牙根直泛酸。

 

中也、中也。

 

在吊灯吱呀作响的空隙间,似乎有什么人正呼唤着他。中原中也愣了愣,利落地从椅子上翻下去,听到墙角传来了咚咚的细微声响。

 

“谁?”

 

咚咚声停了片刻,而后又响了起来。不堪负重的墙皮在敲打下刺啦一声裂开,带着呛人的白灰,豁开了一个成年人拳头大的小洞。

 

一只鸢色的眼睛出现在了小洞里,带着影影绰绰的笑。

 

“中也,我来给你送吃的啦。”

 

那个人的嘴巴贴近洞口,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循着风溜到了耳边。中原中也打了个哆嗦,看见那只眼眸就气不打一处来,狠狠地瞪着眼睛:“我不要,你快滚。”

 

太宰治闻言扁扁嘴,很委屈似的,“我可是冒着风险去厨房偷了半个馒头呢。”

 

“说到底我会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你?”

 

“我只是带中也去喝酒,可杯子是中也自己打破的呀。”

 

“你……”中原中也被噎了一下,咬牙切齿地看着他,“随便你怎么样吧。反正无论我说什么,你都有理由推脱。”

 

于是太宰治不说话了。那只鸢色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月光的余影在他的瞳仁里摇曳成一片,像是在眼底炸开了一朵晦暗的花。他从柔软温热的馒头上扯下一块,骨节分明的指尖探进洞口,连指甲下覆盖的皮肉都白得毫无血色。

 

“吃吧,中也。”他说,“中也才到我胸口,这么矮的个子,就算真的去了天堂也一定会被人欺负的。”

 

中原中也抓住那两根手指,狠狠地向下掰扯。骨节发出一声脆响,太宰治闷哼一声,还是强硬地把食物塞进了中原中也嘴里。

 

中原中也后退两步,脊背抵着满是灰尘的墙皮,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。隔着一方破败的墙壁,他一边低声咒骂着太宰治,一边咀嚼着太宰治送来的食物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一个四月,因为一个支离破碎的玻璃杯,他理所应当地被审查团丢出了入选范围。

 

审查团第二次来福利院时,院长没再要求他跪下或是低头。中原中也和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一起并排坐在长凳上,那双油亮的皮鞋在眼前不紧不慢地踏过,又缓缓踏回来,如此往复,落得地板上满是水淋淋的脚印。

 

太宰治不在这里。他环视一圈,在低着头的一干孩子里,没找到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奇怪小孩。说起来,第一次看到审查团的时候,他也不在这里。

 

这次大个子只带走了两个人。那瘦骨嶙峋的孩子像是终于得到了救赎,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。院长一如上次那般,将钞票揣进裤腰,然后搂着孩子在胸前画十字,嘴里念念有词地,说着些听不清楚的祈祷。

 

中原中也踢着尺寸过大的拖鞋回到房间,听见床边传来哗啦哗啦的翻书声。明明是白天,屋里却拉着窗帘。放桌上点了一盏烛火,太宰治正就着那点微弱忽闪的光芒,在看一本几乎要烂了封面的书。

 

开门的瞬间,冷风便涌了进来。火焰与风一起飘摇,几乎要从灯芯上脱落下去。太宰治抬手拢住火苗,指缝里溢满了柔和的光芒。中原中也反手带上门,那只裸露在绷带之外的眼睛立即波澜不惊地看了过来。

 

“落选了?”

 

“还不是因为你。”

 

“就那么想去吗?”

 

中原中也张了张口,却没有立即回答。他沉默片刻,像是在思考什么。

 

“我第一次来这里那天、见到了那个什么所谓的筛选仪式?”他顿了顿,“那位招待我的老师告诉我,只有被选上的人,才有资格去天堂。”

 

太宰治没说话,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,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哼,示意他继续说。

 

中原中也在床沿上坐下,脚趾勾住拖鞋晃荡着腿,措辞似的,抬手揉搓自己耷拉在耳边的鬓发,“但我不知道天堂是什么,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争破了头也要去那里。那位老师后来对我说,天堂就是个不用受苦、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地方。”

 

太宰治“啪”地一声合上了书。

 

他起身吹熄蜡烛,屋子里重归黑暗。模模糊糊间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,中原中也感觉到床榻一沉,那人坐到了自己身边。

 

“中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?”

 

“嗯,养父收了他们的钱。”

 

“喔,被卖掉了啊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太宰治轻声笑了起来,“还不明白吗?中也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与烛火熄灭后的余烟纠缠在一起,像一条毒蛇,在瞬息之间攀上了中原中也脆弱的脖颈。

 

“天堂那种东西,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。”

 

然后在语毕的瞬间骤然发力——喷溅出热辣苦涩的毒液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多可笑啊,在一片昏聩的头晕目眩中,中原中也自嘲地想。那些躺在纸袋子里的碎片和记忆中遍地的玻璃碎片融合在一起,事到如今,或许第四个、第五个,哪怕是第六个‘四月’,他也无法离开这里。

 

而说着‘天堂根本不存在’的太宰治,却在这时侯对他说,中也不可以犯错哦,毕竟审查团就要来了啊。

 

“我没有偷水喝。”回房间的路上,他走在抱着纸袋的太宰治身前,漫不经心地解释道,“每人每天会有三杯水,对我来说完全足够。今晚是柚杏拜托我来的。”

 

“是吗?”太宰治从纸袋后面探出脑袋,“每个人都有三杯,那凭什么她不够呢?”

 

“谁知道。女孩子对水的需求量比较严格吧,她是这么对我解释的。”

 

“就为了这种理由吗?小蛞蝓还真是善良啊。”

 

“别讥讽我了。”

 

太宰治蹑手蹑脚地打开门,把装着碎玻璃的纸袋藏到了床板下面。他说,因为自己是个小怪物,所以那些老师都不会来检查床铺,和我住在一起,你真走运啊,中也。

 

中原中也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,也懒得大口水仗,只是拉过被子蒙住头,闷声对他说,快滚去睡觉吧,晚安,混蛋。

 

 

 

 

然而打碎了盘子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。老旧的广播在次日晌午响起来,带着刺啦刺啦的电流杂音。中原中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破绽,太宰治却好像明白了前因后果,被叫到大厅集合时,那双眼眸里阴冷得吓人。

 

老师像是已经认定了打碎盘子的人就是中原中也,即便嘴上说着希望犯了错误的孩子能勇敢站出来,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发顶看。中原中也被看得脊背发凉,稍稍抬眼,就看到柚杏背着手站在一旁,正乖巧地低垂着眼眸,那头浅粉的长发垂在肩上,发梢因不常护理而变得开叉粗糙,看起来廉价又凌乱。

 

是我,我打碎了那只盘子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举了起来,中原中也猛地抬起头,看见对面的太宰治微微笑着,宽大的袖子从手腕上滑下去,露出了节节干净的绷带。

 

柚杏惊了一下,连老师都愣在了原地。

 

被送去关禁闭前,中原中也扯着太宰治的领子,问他又发什么疯。太宰治抬手解下脸颊上的绷带,蒙了一层水汽的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,有些委屈地扁着嘴,“都是为了中也喔?中也想去那里,不是吗?”

 

“我才不需要你……!!”

 

“嘘。”

 

那只手抵在了他的唇前,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。

 

太宰治挣开抓着自己领口的手,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蜡烛,藏进了袖口。

 

“我告诉过中也,天堂不存在的。那个时候,你不是很大声地反驳了我吗?”

 

中原中也目光一沉,心悠悠地凉了下去。

 

太宰治却说,“既然那么想去,那就送你去咯。”

 

 


 

第四个‘四月’到来之时,中原中也通过了审查团的选拔。

 

说是‘选拔’,其实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源于福利院里的孤儿已经所剩无几,除了正在关禁闭的太宰治,就只剩下了一些病怏怏的、连迎着阳光掀开眼皮都费劲的孩子。院长搂着他的肩膀、低声为他祈祷着,泛黄的白大褂散发着一股子刺鼻的酸味,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。那只腰包里鼓鼓囊囊揣满了钞票,塞不进去的就挂在上衣口袋里,硬币在白炽灯下泛着光,明晃晃地,闪烁得人眼睛生疼。

 

车上点了熏香,说是助眠用的,中原中也闻着却觉得反胃。要去的地方在百里之外,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,连车载音乐都枯燥乏味,只能用大个子随手丢过来的魔方打发时间。沿途的风景一片荒芜,偶尔在视野范围内闪过花花绿绿的虚影,却在下一秒消散于凌乱的废墟。柚杏正蜷缩在柔软的椅子里,打量自己浅粉的指甲。中原中也将魔方打乱又复原,忽然抬起头,看向了对面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子。

 

“你该向我解释一下的。”他说。

 

柚杏头也不抬,“什么?”

 

“盘子是怎么回事,太宰又是怎么回事。”

 

“反正已经过去了,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吧。”

 

“打碎盘子的人是我,这件事情是你说出去的。”

 

柚杏放下了手。漂亮的眼睛看向他,挑起了一侧的眉毛:“不管是不是你,现在已经有人替你顶了罪。而你和我都如愿以偿地上了这辆车,你还在纠结什么呢?”

 

可不是么。打从来了孤儿院的第一天,他就想着一定要上这辆车来了。遇到太宰治完全是个意外,真要这么说起来的话,如果没有太宰治这个室友作祟,他或许在第一个四月就已经去了所谓的‘天堂’。

 

也对。中原中也想,如愿以偿,这话说得没错。

 

可是为什么,总觉得心里恼火得好像沉到深渊万劫不复了似的。

 

 

 

 

大个子给他安排的房间在二楼。小洋楼一样的建筑,卧室有孤儿院的两倍大。柔软的床铺上铺着鹅绒毯,干干净净地,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绷带和书本、也没有成天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嚷个不停的混蛋室友。

 

同一层的居住者中,偶尔能看到几个眼熟的面孔,中原中也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,打开本就没什么东西的行李箱,把从抽屉里顺走的蜡烛拿出来摆上了桌。

 

这蜡烛不是孤儿院里发的,是他那曾经的室友不知道从哪里偷摸弄到手的。点燃时没有呛人的黑烟,反而有股奇怪的香味飘出来,清冽、却不刺鼻。他就枕着这幽香盖上了被子,合上眼时,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对他挥挥手说着再见的太宰治。

 

再见啦中也,那个人说,去吧,去你想去的‘天堂’吧。

 

如果那家伙铁了心不来这里的话,大概以后就都不会再见面了吧。

 

柚杏住在一楼,按照自己的要求选择了挂着蕾丝窗纱的房间。分别的时候,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对他说,晚安啦中也,祝你做个好梦,明天再见吧。中原中也敷衍地嗯嗯答着,心里想的却是,算了。还是别再见了。

 

那是他不可多得的一夜无梦。在沾到枕头的一瞬间,意识便沉进了黑暗,没有乱七八糟的梦,没有太宰治烦人的耳语,只有灌入鼻腔的浅香、蜡油不断滑落的烧灼声。第二天一早,他被大个子的同伙儿叫醒,下楼跟大家一起吃早餐。天才刚蒙蒙亮,昨夜下了一场雨,晨风凉爽又湿润,催得他昏聩的睡意都散得无影无踪。中原中也踩着棉拖鞋下楼,拐个弯走进饭厅,皱起了眉。

 

明明当初被选中带走的孩子是那样多,来来回回几乎要搬空了福利院,可这会儿大厅里却只坐了寥寥几人,整个饭厅空荡荡地,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异常刺耳。

 

每个人都只是低头吃着面前的食物,不打招呼,也不交谈,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分出来。

 

靠着窗边的柚杏一眼就看到了他,小姑娘今天换了一身新裙子,蹦跳时层层叠叠的花边晃得人眼前发晕。她挥着手,示意他坐到身边来。面对女孩子不好造次,中原中也重重地咂舌,端着餐盘坐到了柚杏对面。

 

屋里实在是太冷清了,甚至连昨天在二楼打过招呼的人也都没有出现。来到‘天堂’吃的第一顿饭食不知味,中原中也嚼着新鲜的黄油面包,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笼罩在心头,让他莫名不安起来。

 

 

 

 

早饭过后,他被柚杏邀请,说是要去房子四周转转。

 

时间还早,回了房间也没什么事情可做,中原中也考虑了一下,便答应下来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小洋楼,推开了栅栏上形同虚设的小门。

 

所谓的天堂也和他想象中没什么区别。无非是换了更好的环境,吃着更好的食物、用着更柔软的被褥,清晨可以听见鸟雀鸣叫、夜晚可以见到星辰弯月。和那个穷酸的、每一天都束手束脚的福利院比起来,这里无疑便是温暖又幸福的天堂。

 

是存在的啊。他想。太宰治,天堂是存在的。

 

柚杏踢踏着崭新的小皮鞋跑向了花丛深处,那件花裙子与花瓣纠缠着,在暖风中融为一体。中原中也不想跟过去,就一个人坐在树下打起了盹。迷迷糊糊地,伴着头顶树叶婆娑的沙沙轻响,靠近栅栏的地方传来了谈话声。他逐渐清醒过来,闭着眼睛凝神去听时,才发现那是他不曾听过的语言。

 

中也、中也!

 

忽然有什么人的呼唤声传来,被骤风卷走了大半,却还是落进了他的耳朵。中原中也睁开眼,看见柚杏从远处跑来,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。她说,“中也,那边的森林里有好浓好浓的血腥味。”

 

中原中也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奔跑起来。血腥味飘得太远,被花香掩盖住,却还是透出些许腥甜来。他拨开碍事的花枝寻找那条通往森林深处的小路,柚杏提着裙摆,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。

 

的确有血腥味,浓得刺鼻,像是什么东西恶臭腐烂后散发出的味道,搅得人胃里一阵翻天覆地地涌动。他拂开垂到眼前的叶子,手指刮蹭过蜘蛛网,在半只脚即将踏进森林时,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。

 

“那边的,在干什么呢!”中原中也回头看去,来人穿着高领披风,脸颊被帽檐遮住。他的声音像是被泡着酒精的尼古丁腐蚀,沙哑得仿佛在砂纸上摩擦。那人操着不算熟练的日语,提高了音调:“不准去那里,赶紧回来!”

 

中原中也瞥了一眼没来得及进去的森林,黑压压地,除了满地落叶树影,便再看不到什么其他的东西了。

 

当晚,大个子便用锁链将栅栏牢牢地封死。他在晚饭时宣布,所有人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个屋子,以及周围的喷泉、秋千和木桥。说这话时,那双鹰眼似的锐利目光一瞬间便钉在中原中也身上。中原中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,脊背爬上了密密匝匝的寒意。

 

睡觉之前,他敲了敲隔壁的房门。昨天还同他打过招呼、道过晚安的人,并不在房间里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第二天照例下了雨,房檐上坠落的水珠连成细密的银丝,松软的泥土被雨水浸泡过,打开窗的瞬间便飘了满屋清新的香气。他下楼朝大厅走去,却发现饭厅里的人比昨天还要少。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餐桌上喝着南瓜粥,在偌大的厅内像是一盘散沙,零零星星地。饶是一向迟钝的柚杏也察觉到了不对。她不安地抓着中原中也的袖口,却又被身旁的大个子紧紧盯着不敢说话。中原中也低垂着眼眸,看着碗里的南瓜粥默不做声。

 

“纱织消失了。”柚杏小声嘟囔着,“昨天我们还在一起翻花绳。可是今早她就不见了。房间里没有人,浴室里也没有。”

 

中原中也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。白瓷烧制的盘子上映出那双湛蓝的眼,眸心点缀了一点亮光,就像是藏了一片海在里头。

 

她接着问道:“中也,我们也会消失吗?”

 

被提问的人却觉得如芒在背,无法回答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当天晚上,中原中也就找到了答案。

 

我们会消失的,他想。会跟着那些已经不在这里的人一起离开,或许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。就像是整个人的存在都被抹除,一夜之间,就连‘中原中也’这个名字都会消失不见。

 

房门被尖锐的指甲划过,那一瞬间,刺耳尖利的声响像是一记炮仗在耳边炸开。中原中也从床上翻下来,听见门外的柚杏正在尖声哭喊。

 

“中也!!!快救救我,求求你,快救我!”

 

下意识地,他冲过去拉开房门,柚杏被一根黑色的缎带遮着眼睛,那些穿着高领披风的大高个按住她的手脚,将她往楼下拖去。隔壁屋里的人像是听见了声响,房间里传来了咣铛一声,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翻在地。而后却又忙不迭地关上了灯,屋内重归寂静黑暗,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。

 

“混蛋,你们在干什么!”

 

中原中也冲过去扼住那人的手腕,却被一脚踹中了侧腹。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痰,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,疼得好像肺部结了一层冰碴子,每一次呼吸都能听到鲜血涌入肺泡的声音。柚杏呜呜地哭叫着,张嘴狠狠咬住高个子的手,那人低声吼了句什么,中原中也像颗炮仗似的一头撞过去,将男人从楼梯上撞翻下去。

 

“跑!”

 

几乎是在他下令的一瞬间,挣脱了束缚的柚杏就从二楼窗口翻了下去。中原中也拖着剧痛的身体紧随其后,嗓子里被血糊得沙哑生疼,他费力地从喉口挤出一句“拉我一把”,话音还未落,就见着穿了花裙子的姑娘像只蝴蝶一样从二楼飘下,头也不回地遥遥飞向了远方。

 

中原中也把腥甜的液体咽下去,咕噜咕噜地,血里和着摔断的牙齿。他捂着受了伤的侧腹,一瘸一拐地挪动脚步,沾满了血的手指扒上窗棂,脑后便立即炸开了一阵剧痛。

 

是皮肉被狠狠撕扯、头发被人攥在指间生拉硬拽的痛、他被那股力量生生拉过去,后脑甩在坚硬的楼梯上,发出砰地一声巨响。脑海里爆发出一声轰鸣,嗡嗡地鸣叫着,连眼前都跟着花白模糊,像是飘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雪花。

 

男人捂着流血的额头,恶狠狠地看着他。

 

掩在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,那些瘦弱的孩子们躲在门板后,探出半个脑袋,流着眼泪看向他,一副不知所出的样子,却又在男人转头的瞬间甩上房门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
 

花园里的血腥味,不断消失的孩子们,险些死掉的柚杏。

 

为什么要塞给院长一沓跟着一沓的钞票,为什么不允许进入花园,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谎言把孩子们骗到这里来。

 

霎那间,所有的线索都串并起来。

 

 

 

这哪里是什么天堂啊。

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。

 

 

 

我的器官也会被挖出来卖掉吗?

 

中原中也仰起头,费力的呼吸着。肺里好像结了冰层,咕噜咕噜的血泡几乎要沿着喉管翻涌上来,额头流下的脓血糊住了眼睛,他努力睁着那只水蓝的眼,从齿缝里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哼。

 

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,太宰治吹熄了蜡烛,坐到他身边去,用鸢色的、好像沉了一潭死水一样的眼望着他,对他说,中也呀,天堂那种东西,根本就是不存在的。

 

他将涌到唇舌间的血咽回去,满腔的腥锈味呛得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。那大高个的影子逐渐笼罩在头顶,一弯月光被隔绝在窗外,中原中也闭上眼睛,捂着侧腹的手微微颤抖着。

 

砰、砰。

 

两声爆发在夜色中的枪响在耳边炸开。

 

中原中也猛地睁开眼,透过一层朦胧的水汽,看到了那个披着黑色风衣、脸上缠满了绷带的少年。他就那样逆着光站在台阶上,身影埋没在光影之下,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。那只举至眼前的右手握着一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枪,还保持着开枪的动作,子弹发射后的余烟散在空气里,与月光融为一体。

 

大高个轰然倒地,中枪的肩膀与小腿在痉挛中涌出滔滔浓血,像一条濒死的鱼,在海岸上不断挣扎着翻腾。

 

鞋跟啪嗒啪嗒地打在木质地板上,不知怎么好像敲进了他沉到深渊的心底。中原中也扶着墙,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身,却又脚下不稳跌回到原地。太宰治低垂着眼眸去看他,细密的长睫将月色隔绝,在颊上映出斑驳的剪影来。

 

“我早就说过了吧。”

 

他的声音淡淡的,带着一股子清冷的味道,像极了房间里正在燃烧的蜡烛。

 

“天堂那种东西,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。”

 

 

太宰治半跪下身子,揽住中原中也的肩膀。他低下头去亲吻那只漂亮的蓝色眼睛,羽毛一样的轻吻落在眼睫上,柔软的触感中伴着细微的痒。

 

中也靠在他硌人的胸膛上努力吞咽着血泡,没有被血糊住的瞳仁微微颤抖着,很惊讶似的。

 

“我来救你了哦?中也没什么想说的吗?”

 

中原中也说不出话来,只能有气无力地握拳揍上他的脸颊。胳膊抬到了半空便没了力气,软绵绵地垂下来,在那张白得几乎没了血色的脸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指印。

 

“真是粗暴啊。”太宰治轻声叹息。

 

“所谓的天堂是什么样子,不让你亲眼看看的话,你永远都不会相信吧。”他弯着眉眼笑起来。将那只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手枪塞到中原中也手里。白皙修长的指节交叠缠绕,他包裹住他的手指,抚摸着扳机,枪口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
 

“那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。中也,我们去不了天堂的。”

 

中原中也的指尖被抵住,柔软的脂腹紧紧贴着手枪。他抬起头,看着太宰治棱角分明的下巴、沾着血印的侧脸,还有那只映着窗外一轮皎月的眼眸。

 

太宰治握着他的手,扣下了扳机。

 

“和我一起下地狱吧。”

 

 

Fin.

 

 

 

写得太匆忙了,可能会看不懂——大概就是,所谓的陪审团用着‘带孩子们去天堂’的荒唐理由,实则却是从孤儿院买下孩子做人体器官贩卖的交易。

 

太宰治一直知道那里才不是什么所谓的天堂,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屑于参加什么选拔仪式。在孤儿院的日子里,他一直被老师、院长当作怪物来对待。可是忽然有一天,中原中也闯进了他的世界,莽撞又粗鲁地把他一直紧闭的大门给撞了开来。

 

之所以帮助中也跟着陪审团离开,也只是想着,只有中也知道了‘天堂’是什么模样,才能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去‘地狱’。

 

又或者说,如果中也杀了人,那么就不得不和他一起去‘地狱’了。所以在最后,太宰治才会握着中原中也的手,开出最后一枪。

 

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抽象又矫情的故事吧。


对8起,明明说好了生贺要给妈咪写小甜甜的大团圆,结果还是写成了一个黑不拉叽的故事,我反思,我检讨,等我毕业加倍补偿你55555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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